家公往事

2024-04-07

□谢亮

  我的家公去世已有二十多个年头,但关于他的往事,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,记忆犹新。
  家公瘦高个头,精神矍铄,做事严谨细微,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。家公长期从事财务工作,民国时期就担任贡井艾叶、长土一带多家井灶的账房先生,他的双手同步算盘绝活(左手拨打,右手核验)快速准确,让人叹为观止,是公认的“铁算盘”。新中国成立后,家公继续发挥专长,先后供职于久大盐业公司、鸿化公司财务岗位,直至退休。家公共有七位子女,家婆驻家操持家务,上世纪最困难的六十年代,全家仅凭家公的微薄收入维持九口人的生活,可以想象,那是怎样的艰辛与窘迫。所幸家公、家婆持家有道,一大家人全部健在,殊为不易。
  儿时的我,印象最深刻的是家公的好学、古板和勤奋。曾接受多年私塾教育的家公,最大嗜好是如饥似渴地“啃古书”,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学究。即使生活清贫,他仍然想方设法“吸吮”古典文学的丰厚营养。于是,家里的书籍越购越多,书架做了一排又一排,统统整齐地堆放到我们长土老家一间20多平方米的砖瓦房(书斋)内。家公经常告诫子孙:“读书明理,宁静致远,希望大家活到老,学到老,勤勉务实,谦虚谨慎,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。”在他的熏陶下,家族内书香文化氛围甚浓,子女团结和睦,好学上进:大姨本科毕业于上世纪60年代的成都工学院(后并入四川大学),后担任成都无缝钢管厂的技术骨干;二舅毕业于泸州化工专科学校(因家庭经济窘迫,被迫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),在四川硫酸厂工作期间多次担任厂技改项目技术责任人;幺舅受家公影响最深,自幼便酷爱文学,长期活跃于自贡文化界,著述等身。
  饱读诗书的家公非常渴望后辈能够传承衣钵,因此,每每儿孙们抽空看望他,都免不了被他拉到书斋里聆听教诲。甭管你愿不愿意,务必老老实实地待着,专心听讲,什么四书五经、什么平仄对仗,等等,家公总是用亢奋的语调,一一道来。多数时候,我们只能挺直腰杆,屏气凝神,装作挺认真的样子。家公大讲一通后,发现收效甚微,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沮丧,嘴里不断叹息着:“去,去,去,孺子不可教也。”于是,我们迅速起身,迫不及待地冲出屋外。之后,此类故事不断地循环往返,以至于每次回到长土老家,我总是诚惶诚恐,盼望有其他兄弟姐妹捷足先登到书斋。现在回想起来,真觉得自己“不孝”。
  家公不仅喜欢读书,更酷爱书法,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,始终将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作为座右铭。严寒也好,酷暑也罢,家公全然不顾,持之以恒。我们每家都珍藏着家公的墨宝,我的几个表兄弟名字中含有“健、书、恒”等字,源出于此。甚至,家公还经常抱病练字。记得有一次,我看见家公不停地咳喘着,仍坚持练字,他每咳嗽一次,就得屏住呼吸,气运丹田,努力控制住握笔的颤抖着的手,他的每一笔每一划,都显得那样吃力,那样沉重。没过多久,涨红的脸上便渗满了密密的汗珠,但羸弱的他却容不得丝毫懈怠,仍然坚持不懈,他的眼神里分明放射出对书法艺术的执著与热爱。
  时光荏苒,家公去世虽已多年,但他的的音容笑貌、学识为人却时刻呈现在我的眼前,如同黑暗中给予指引的信念之光,催人奋进,给人力量,家公身上的闪光点随着时间的推移显得愈发温暖与灿烂……